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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镝：小园就尺”展览静场，蜂巢当代艺术中心，.10.17-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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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园就尺：
卜镝作品中图式的长存与泯灭
文/杨紫
大概去年12月，我第一次走进卜镝先生的工作室。工作室的门厅是条幽暗的过渡带，有潮气霉味，连接储藏间和画室。门厅中央一张乒乓球台上堆起乱纸，林林总总。卜镝介绍说，是些本以为丢失的礼物，刚拿来，暂且放放，散散味道。我随手拿起一张，是古元给小时候的他题的字。又翻来几张，有李桦、刘海粟、张仃、吴冠中。上面写的是对他年少才华的祝福和称赞，“真气汎衍”（刘海粟），“美哉童年梦，诚矣赤子心”（贺敬之）之类。也能看见他小时候的画，大多是他十来岁时画的。印象深的是《封神榜》的白描长卷，人物冗杂，一气呵成。
过去的都过去了。大概这十年来，他一次次穿过幽暗的过渡带，迈进敞亮的画室，独自、安静、勤奋地度日，他称之为“自学”的时光。他画画，看书，也观摩电影。就费穆的《小城之春》，他画了三张画。最近一张今年才完成，是《小城之春：致敬之三》。深沉的碧色间，四张“面孔”排成一排，下面两座倚靠墙角的“身体”。犹如布朗库西概括希腊的缪斯，他概括“面孔”成一个椭圆，“身体”是七八个椭圆的堆积和嵌套。他用铅笔刻画“面孔”，像刻一件周代玉器。组成“身体”的椭圆有了厚度，有了体积，有了故事，让人想到电影中倒在床榻上的周玉纹。住在一个小城里，守着“没有勇气活”的丈夫，她苦闷得疲惫。即便在情欲高涨的时刻，她的身体也是瘫软的：醉酒后，她敲开了旧时情人章志忱的门。发乎情而止于礼，他无法接受她，挡她在门外。周玉纹敲碎挡门的玻璃，手伸向他，鲜血流淌。疼痛让她清醒。满月下，她回到住处，倒在床榻上，羞愧难当。她想到了死。本来，她没有勇气死。
可《小城之春：致敬之三》是卜镝近年来最明媚最温柔的一张。在年至年的一系列创作中1，温柔是看不见的。那时，卜镝的眼光和笔触是客观的、凛然的。他似乎想要创造出一种图式2，一种脱离了具体情景的理念模型，不能现身于任何图像之中。面对这不可能实现的任务，卜镝也没有冒进行事。我们比对这阶段的绘画，能发现一个形式，像是未成熟的松果，鳞片还饱满、圆润，像桃美人3的瓣。每个“松果”和“松果”不尽相同。《-8》是四瓣，《-14》是七瓣，《-6》中有五瓣。在《规范的林泉18-04》画面下端，茎瓣彼此独立，或许是这形式的滥觞——一个“池”字压在上面，有“深不见底”的意思4。脑海中的图式像林间掠过的飞鸟，抓不住的。落在画面上的，只是一瞬的侧脸。
▲卜镝小城之春致敬之三布面丙烯×cm
▲卜镝-9-10布面丙烯×cm
▲克孜尔壁画残片
《-9-10》也绽开了两朵“松果”，形式与《-14》中的类似。它们肉粉色，让人想起“佛螺髻发”。由于肥厚的边缘线，组成“松果”鳞片的椭圆已准备就绪，要化身为《小城之春：致敬之三》中的“面孔”和“身体”。由于肥厚的边缘线，能看出，图式浮现出来，成为形式，是借了图像历史的力；能看出，克孜尔石窟壁画中的花纹，与卜镝的边缘线那么相近5。边缘的厚度、弯曲、比例，都是最合适的厚度、弯曲、比例。曾经它们沉默良久，现在回过神来。曾经它们被远方的探险队肢解，脱离母体；现在，在另外的上下文里回望它们，却不违和——那张画的名字，还是用创作完成的时间命名的。
在康德哲学那里，图式是知性的形式，是要为自然制定法则的，是对物质世界的本质归纳，带有理性主义的乐观情绪。而佛教美术中这么一个形式摆在面前，却没办法完全用理性去解释它。这么一条弧的边缘，它的合适并不只是符合于图式的合适，它有点装饰味，它柔软、温情、富有杂糅的地域特色，对民间积重的疾苦和喜乐了然于心。秩序和形式是可以被理性合并和归纳的，疾苦和喜乐是不能被谁合并和归纳的，只能被同情、记录和唤醒。文丘里说“少即是乏味”，他试图将矛盾性和复杂性引入密斯的现代建筑，他试图批判理性在建筑中所造成的窒息感——对此，那些弧线是会点头同意的。那窒息感也曾在格林伯格所代表的西方现代主义艺术中出现过。格林伯格不能认同的是，形式总是和形式的外部相关的。在我们的近现代艺术历史中，形式也的确是和形式的外部相关的。比如说，毛主席曾给陈毅回过信，探讨中国古代诗词的格律。他说“因律诗要讲平仄，不讲平仄，即非律诗。”年，这封信被《人民日报》刊登出来。年，吴冠中在另一封信中提到它，他说：“毛主席给陈毅的信发表，表明中央认清文艺解放，首先要在基础理论上奠定形象思维之根本问题，我估计形式美的问题将被提到建国以来的空前高度。”这位曾为卜镝提过字的先生，是中国最早的现代艺术美学的倡导者，他为此曾受过高层领导的严厉批评，也说过“个齐白石也不如一个鲁迅”这样的话。他给时年十一岁的卜镝题的词是“永远勿失赤字之心”。
也得益于形式外部的变迁，卜镝能在更广阔的天地内活跃，“形式”也不囿于吴冠中先生推崇的巴黎味。卜镝喜欢佛教美术，喜欢青铜器和玉器，喜欢包豪斯建筑，喜欢倪瓒，喜欢安杰利科，喜欢布朗库西。他不曾怀疑自己的眼力——他爱的，他总是爱，这是验证过的，锤炼过的。丙烯覆盖住铅笔的刻画，铅笔再分开覆盖它的油彩，来来回回，一次，再次，不停止，不疲倦。如此辛苦，他在“捕捉”一个图式，一个逻辑，一种格律。“格律”系列三张画，每张中间都是一处门洞。门内有神，有人，有肉，有骨。几笔下来，远古的形象有了现代的声响。他喜欢的，既不只属于过去，也不只属于未来7。他的绘画会被视作美雅的，甚至装饰的，但不乏凌厉和轩昂。《格律-2》中，频频出现的锐角，划开画面中心的九个椭圆，曲折处遒劲，像书法里交叉的比划。从上到下，锐角间亦有一股气息贯通。卜镝曾发给展览工作人员一些图片，用于制作宣传视频，里面有截取黄庭坚书法《经伏波神祠》的片段。《经伏波神祠》是刘禹锡的诗，他写道：“汉垒麏鼯斗,蛮溪雾雨愁。”“麏鼯斗”和“蛮溪雾”六个字被框在卜镝发来的图片中。布局和运笔，像《格律-2》的“门”中景致。只是字的外部边缘和内部结构，被画概括得对立、连贯。诗和字都是在怀念故人：“汉垒麏鼯斗”，是写汉时的堡垒已成废墟。
▲卜镝格律-2布面丙烯×cm
▲卜镝发给工作人员的图片
和卜镝，我们会聊起《小城之春》里的废园。周礼言终日坐在里面，等迟迟不来的春。卜镝的工作室，也像个小园，他的捕捉也像一场艰难的等待。卜镝自然比周礼言乐观。他也怀恋过去。过去，形式的逻辑早被发现了，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后人反复取法，也无法消耗奈何它。但后人可以花一生的时间，去消化它，喜爱它，思念它，为它祈祷或守候，让它回过神来。这是因为，形式总是和形式的外部相关的。形式的外部世界起起落落，新陈代谢，生老病死，周而复始。有这些轮回的参照，它的逻辑才长存。
1.该阶段的作品在“-松美术馆邀请展”（，北京，松美术馆）中的个人展览单元“池”中集中展现。
2.“图式”是康德的概念，笔者在文中将其引申为形式美固有的逻辑之理念。张坚曾在《现代美术的再发现——从吴冠中到“新潮美术”运动》一文中“形式主义艺术的内涵”一段中写道：“吴冠中的艺术和美学思想可回溯到五四运动时期的蔡元培，后者的艺术创造和艺术教育思想与18世纪德国美学和哲学思潮，特别是康德、威廉·洪堡特的思想有密切关系，同时也得益于20世纪早期法国现代美术运动”。
3.桃美人是隶属于景天科、厚叶草属的多年生植物，多肉植物。是由月美人和稻田姬杂交而来的园艺品种。
4.笔者曾为“-松美术馆邀请展”的卜镝参与的单元“池”撰写短文。文中提到了“池”字的引申义：“他研究诸多视觉资源：佛教美术、20世纪初西方前卫雕塑与绘画、传统书法，甚至新现实主义电影，不可尽举——那些画的背后潜藏着一方池塘，池深不见底，沉重低回处，模糊的图式浮现便熄灭。”
5.现存于俄国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文物编号为：BDce-。
6.该文刊登于《人民日报》年12月31日第一版。信件落款时间为年7月21日。
7.卜镝的父亲卜维勤在《世界装饰画》（由岭南美术出版社于年出版）一书中，在序言第4页论述希腊瓶画时，引用过毕加索说的类似的话。原文是：“毕加索非常崇拜古希腊艺术的非凡成就。有一次他曾这样说：‘在我眼里，艺术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如果一件艺术作品在今天不能始终站得住脚，那么它不值得人们去接近、去思考。希腊艺术，不是一种过去的艺术，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具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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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蜂巢当代艺术中心主展厅呈现的“卜镝：小园就尺”，囊括了艺术家一系列架上绘画近作，同时，展厅依据艺术家多年来对建筑的研究和探索设计，呼应卜镝绘画中对创作过程、秩序和精神性的强调。展览由独立策展人杨紫策划。
视频制作：HuiFeng
Music：JohnCage-10.Harmony28（Greenwich-Andrewlaw）
蜂巢当代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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