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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80后90后诗选

胡桑

胡桑,年生。曾任教于泰国宋卡王子大学。德国波恩大学访问学者，同济大学哲学博士。年度海峡两岸十大作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著有诗集《赋形者》、诗学论文集《隔渊望着人们》、散文集《在孟溪那边》和译著《我曾这样寂寞生活：辛波斯卡诗选》《染匠之手》（奥登，）、《生活研究：罗伯特·洛威尔诗选》等。现任教于同济大学中文系。

临津阁，韩朝边境南侧

你向我承诺不会再有战争。

——耶胡达·阿米亥

大海在何处，烟霾在何处。

群山低陷，模仿着对峙，

跨过去，就是另一种声音。

从尽头到尽头。孤独的人

在搜寻恋人。草坪倾斜，

冷杉在远眺，仿佛一切停息。

道路分叉。据说，导弹

掠过了云层，而黄昏酝酿着蜜。

在最后一天，我们种上苹果树。

抒情

假如一个人开始恨他所爱的对象，

于是他对它的爱便完全消逝了。

——斯宾诺莎

桃浦河的宽度并非一目了然，

在浑浊的水中，我想要看见

仇恨栖身于何处，有着何种阴影。

捕鱼人的咒骂那么清澈，仿佛是另一个人的。

那几棵梧桐落满了灰尘。我看见。

黑鱼，桃浦西路，武威东路，都很遥远。

我看见。不，我听见。寒阴变得稀薄。

树枝上的霜迅速消失。那个煤气站被拆了。

阴霾中渗透出阳光，我想听见一个人走过。

约束

止步在运河岸边，那些柳树

在根部贮存寒冷。风从化工厂

吹来，黄昏是必要的时刻。

人，不同于县道上的车辆，

记忆囚缚在泥土深处，

辞乡，却从未抵达孟溪那边。

那界限比天空更为清澈，

榖树嗟叹着，父亲的酒，

母亲的电瓶车，重复于每一天。

怜悯

渴翼失去，在清晨的风中，

在摇颤的樟树下，这微暗的光

裸露有限的事物，进入旧时日。

有人离去，如一朵怀恨的云，

飘散，哀泣，出租房盈满了

晦暗的蜂蜜。约束形式，创造

虚无。这千篇一律的爱，

比杯中的水更轻。相遇，只是变形，

两片风留在了两个街区，身体不动。

嬗变

——给李卉

等到梧桐树叶像人群拥挤在街上，

围观一个突然的事件，空气就变了。

大吴风草依然阔大而绿，犬儒得十分

安宁。温顺的海水里，看不见未来。

一个日子起皱，只需要一些风，阴冷，

一些飘着橘香的风。吱吱作响。

赤胫散叶上的斑点不规则如 　　

鹦鹉螺

呵，扰乱人心的鹦鹉螺

在怎样的晴日里梳洗？

风景在你手中急遽地变幻

我的客人，汗湿了遥遥月

稳如勾挑宇宙的纤维

用什么款待你？望气的人

眯上眼，借春困历遍深心

是那未交的好运令人呕吐

几乎要放弃，凉风习习

赠予我轻薄的小酒杯

呵，平凡的夜，离奇的夜

欢愉的感官承载着危机

幽巡而来的无穷私密

会撬开一个阔别的白昼吗？

黄莺重申亡唇的乐药

无人剪芯，而灯已昏昏

心细如发的，是俊美的兽吗？

地图在你面前重重地骤合

我，就是不断胀大的饕餮

如此皎皎，如此恶心

万古愁

是谁，偷梁换柱的人？

无论谁，都不比肉燕的身子轻。

小果核不过是盈空的记号，

假如我派遣了眼神，我就做空表达。

唯有你的新衣冠绝天下。

款至的人忽然眨眼：一个骑驴，

另一个就卸下高塔。好极！

细脚伶仃的究竟谁与你比翼？

你要爱上万古愁的滋味：

凭什么锦绣风格，我的渴也不能

纾解半点。是你吧，佼佼敌手？

飞得更快就克服了绕指柔。

总有风，偷来阵阵纨绔的凉，

玉面的人穷匕首现，却像等待：

心急的剪刀一字又一字

减损你，皓首穷经的杜鹃花。

小东西

圆月一寸寸地傍身，水面

正微茫。是修葺如新的夜，

任晚来的心绪络绎不绝

是你，喁喁窃笑的小东西

像极我的替身，言笑晏晏

在香脂中打了个响指

看，错愕的衣裳转过身，

因错愕而更美丽。忧伤的

小东西，往秋天深处幽幽吹气

当你被明亮的皮肤鉴照

密密细匝如磨的愁容

那远走溃逃的正是小东西

当慢倦的琉璃帖紧脸

表情严整如灯的就是小东西

奔走营营，练深了豹变

伶俜的小东西心存感激

团结于密不透风的必死性

而我，明天要吊起一个大神秘

临时车站

那时天黑得慢。

你还没熟稔告别的舞会，

到底会有多少年轻人，

贴着面，以细琐的狐步

缓缓从树丛中踱出，

收拢单薄的天色。

他们手挽手，接过

星微的温柔。车与马

皆从风尘过，道不尽

年少时的酸楚。

日影斜插，从安庆到上海

荡尽阶级性，你初次怀念

这般冷清清的光景。

有限世界蹁跹，掩饰

你钝感的南方口音。

爱哭甚于爱美，昏昏睡眼

淹留，犹疑时最婉转。

小楼忽已晚，相逢在

恹恹感官。发尾未掠的蓬松

仍有恋爱的甜味，辗转于

肿胀的交通与物候。

雨声愈大，你就愈虚心

在临时车站，排着长长的队

等缠绵的人次第出现。

杂技

节节溃退的人，你要小心

小心那穷途垂泪的娇嗔。

衣冠轻如空蛹，你寻找

那甜饮里，袅袅嘤咛。

揪紧风尘那破竹的高音。

一点点羞怯将我们同构

递来隔夜的妙喻：你和我

享尽这半空的曲妙。

这一次，堪比伶人身手

虚掷我诡谲的桃。

你将这一格构图踩空，

抖擞了新衣，对峙如对饮。

你采撷越来越小的珠光，

等不及，你我交换雄心。

（与秋天状态，遥相呼应。）

你钻研了孤胆，零售欢娱：

晚风一一点击千万种奇情。

而殷勤戏园里，夜气虚蹈着

你的分寸：振臂轻呼

正好，吹散翠鸟的细腰。

真实

春天还不真实。登楼

翠色趋于繁忙。凉夜如铁，

花的舌头干燥，火热

（“好德如好色”）

花的舌头还很浅。

甜蜜的余唾还不真实。

嬉闹，抱紧我的麒麟臂

你踮脚为虚空掌灯。待

夕光昏照，我苦味的孔雀

涉险，为我洗心革面。

猜一猜，你细心如兰

如何按捺兵戈之气？

口渴还不够真实。

猜一猜，你细雨的气质

与日俱增，如何好客？

那斗室里翘起的，覆弄

眉眼还是飞檐？剩余你

出神，也是原地空转。

花，持续的上升者，学习

空空如也的风姿。

小夜曲

一天中，我只能得到

很少的安慰。譬如

在有限的浓度中，少女额头

展开阔叶般的疲倦。看，

内向的燕子永不回来。

这是比真相还婉曲的萍踪。

譬如在酒中消退的腕力，

合成事物圆成的美。

妙手捎来新枝，坐下来

为你穿上，感人的时装。

“香气里有个死亡”*

当一天成为另一天的中介

越遥远，就越相似。蓬勃于

腰肢以下，麇集的黑暗

我入睡的速度拨慢

我有我微弱的花冠

*此句引自叶飙《无题1》。

如妍

如妍，女，年生。复旦大学中文系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硕士生。复旦诗社第41任社长。曾获光华诗歌奖，野草文学奖，重唱诗歌奖等。

夜玲珑

燥闷难耐的节气，山兽们开始制造

七八点的可怖。他们匀称美观，

狡黠的腹部如羊脂般鲜美，富含能量。

初夏的夜里，他的长手指渴望这样一个宿主。

我们都知道某种水存在的形式，跌跌撞撞，

一旦接受石崖切割，就露出了它

乳白色的内质。山兽们以此行走（雨势

颓然多歧），目睹山神对生育的无限渴求。

有时候，他们相偎盘卧，那些

美丽的长手指小心地渗着汗。

这世上的人物越来越丰盛，山兽吞咽下

自己的声响。暮鼓里，脆弱的身体

和疯狂的语言都被遮蔽。我们啜饮

盗猎得的，毛手毛脚的快乐。

生而为女

快睡着的时候，我见到了

成年百古的事情：站着，

等母亲洗好澡。浴室越来越暖，

我的肠胃涌起了米粥的香甜。

我想起母亲圆润的身体，

和沐浴后背脊上丰富的抓痕。

我就卡在了那儿，临睡的时刻。

豌豆般大小的记忆横卧着，

勤劳的农人赶在每日日出时分

浇灌它。我像个刚浇完一块地的人，

与直不起的腰骨僵持不下。

水不是我想去浇的。我喜欢

那些鲜嫩的植物，但是无所谓。

是母亲，提着竹斗耐心传授我

戽水的技巧。可惜还没几下，

我就开始气喘。看着我弓着的身子，

母亲开始低声地咒骂自己

生了一个不合格的女人。

所有母亲都将在生育后变蠢

——只有这一点是公平的，

否则我与母亲的差距还将更远。

米香和流行病在街上互相遭遇时，

母亲把灌溉的工作全部交给了我。

铁色禾苗没能长成可口的形状，

日头却茁壮如滚烫的石灰。

山坡为主我为客。当母亲决心

供养这片山时，我就宿命地

多了一项志愿。逐渐地，

一切抽象活动都疏远了我：

流泪，争辩，服药……

我和山头终日寂静如干净宽敞的

候诊大厅。我有着母亲赐给我的

性感肚皮，却一再放弃生养。

老奶奶发动机

当我们穿行在湖底隧道时，

我周身温润，对你所说的事情

也毫不挂心。但你一个劲地道歉，

疲软如一些浮游生物。

发动机他老了，每次咬合

都像你的奶奶在炒菜。

傲慢如我们，是不会去探索

自己在食物链中的位置的。

你驾着老发动机上拉索大桥，

好像是忘了如何适时地切换档位，

草莽地领我，驶向锋利的深秋。

夜西湖

母亲找?匠师傅打了一张新席子，

细水竹制成的条状扁丝，编织

人们对竹制品祖传的喜爱。

在所有风调雨顺的好辰光里，

我和我的亲人在?席里酣睡：

隐匿于蚌壳的珍宝。

我们还没去过夜西湖。

每一个脉脉无语的喘息里，

我想象百里外的湖水起伏如小腹。

他坐在竹席边缘，清脆地剪着指甲。

新剪好的指甲拥有新鲜的粗粝触感，

新月在地毯上醉酒，萎缩。

夏在我们身上耕作。水竹给我们

伪作胎记，好叫人确证那些夜晚。

当我们快速地亲吻时，西湖的水

就在那里盈盈绰绰，闪烁不眠。

竹篙在水面点出新式纹样，

那是我们盲目、排他、持久而欢愉的爱。

夏夜晚风

六七点的澡堂，在一片咸湿的蒸腾中自净。

那些准时到访的姑娘们，

小心地注视着彼此粗劣的身体。

一种对目光的恐惧也造就了身上

道道粉色的指甲痕。然后

像从未经历梅雨的祖父，拱起身子，

驼上一颗精致的脑袋，走入夏夜晚风。

奶白色的空气顺次向路人敬礼，

它们说着——“年讨厌脂肪。”

一个细心的归人发现雨季正式来临。

群风之上，云团正在突起，

丰满了晶体态的水汽。

你说，再过一刻钟，它们就将

打湿你温顺的丝质前襟。

四世同堂

耕种那片无尽的郊野时，

我没能警觉到自己正在生出白发。

祖父用愚笨的剪子挫去新生的柔嫩，

我也同他一样，容不下指甲的侧枝。

浇灌。然后倒数五秒，就能目睹水渗完。

沟渠向天喂水，也是虔诚坚忍的一种。

浸泡着的谷物，在我的梦里夜夜转黄，

米香穿过针眼，拍打着妻子红润的额头。

灰乌鸦衔着偷来的发卡，在相纸上

缩成一个休止符。妻子已经累得快走不动，

新缝的小棉衣趴在她的膝上。季风没有带来雨，

我的情欲也终于结痂。桑榆难以防备种种。

大儿子像一截粗老的树根，与日历相对。

他画我：一只通体蓝色的麻袋，粗陋不堪，

但是我不恨满手茧子和浑浊的赤眼。

我的妻子正腆着肚子，走向无知的水井，

那时候——流云相合，众星俯身。

蝶小妖

蝶小妖，女，年生于上海，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刊发于《诗刊》《星星》《绿风》《诗潮》《山东文学》《上海诗人》《长安》《青年报》等，并录入多种选本。主编诗集《中国诗歌精选首》。组诗《江南小镇》获年玛宁宁?明克兰特青年诗大奖华文组优异奖。诗歌《走神》被评为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著有个人诗集《绿蝴蝶》《走神》。

时光漫漫车马远

一句唐诗

或是宋词。抑或一段俚语幽默

手机屏端

对方正在输入

该如何接收，递过来的话语

你说。时光漫漫车马远

为草俯身

为花踮脚

三月的风不会骗人

挖一兜小土豆

摘一篮，菜园里的新鲜蔬菜

瞧！这满足的小表情，才是人间烟火

火树银花之处不必寻我

答案。是一串未读的消息

忽明忽暗

冬日摇晃

用一抹渺邈的白

驻足凝视

无须半掩

穿过一条马路，被粉刷的万物

或许依旧喧哗

唯有那缕雪

在缓慢地移动

和我前行的速度

吻合

萍始

各式

蝴蝶，花朵。在春天飞来飞去

谷雨至，萍始生

空山新雨

透明如梦

浮萍上画满了水晶

绽放着温暖和爱

又或者，掸去水面上虚构的字句

绕过残缺的过往

布谷鸟枝头欢跳，戴胜鸟也将抵达

以鸣唱，涂抹尘世的空与白

我不是牡丹

如米般小

沿着光线的金边

在耳朵和手指上凹凸闪亮

风轻轻移动

云在奔跑

怀抱琵琶的女儿

弹着一小段谱，让亘古不变的死与生

触到了柔软

俯身

离尘世再近一点

这片繁芜，就可以将脉络中流淌的水分

开成牡丹

把栏杆拍遍

月亮是一把手术刀

初一划开

十五缝合

呼吸的痛痒，连着陌生颤抖

偶尔一个趔趄，失了方向

离开，是必经之路

胸口横着一枚针

你用退护着我

胸膛频频前倾

将栏杆拍遍，凝视一朵花开的模样

一阕词的背后

是思念的平仄

蝴蝶雨滴般穿过，追着

空气里的暗香

把念想，晾在最僻静的脊背上

与我。与秋

拟一阵风

飘动水袖，再拟一个画面，与未来相逢

探讨时间的弯曲

以及一棵草、一片叶

花影满地

后来，我成为母亲。怀抱温暖，有饱满的乳汁

胡艺昕

胡艺昕，90后，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美文》《中国校园文学》《上海诗人》《中学语文》等。曾在“高校青年说”比赛中获得全国总冠军。个人诗文集《星砂浅语》被列入甘肃省中小学推荐书目。

星中路：星空拥挤

想起以往

无论从哪里回来

蓝色从天而降

在地上

生长成一面湖

当一面湖

坠入

一片星空

属于我们的星星们

结伴

在湖边散步

多像是

那时的我们

星空拥挤

我们走在

星星们中间的路上

也拥挤

一步

风爱过你

一厘米的间隙

我们相认

在一厘米的间隙里

我们互为倒影

远路，或者近况

我们向对方靠近一步

用冬天

合上一片雪的封底

我把最早的春天搬到楼下

我用尽力气把最早的

一隅春天

搬到了我们楼下

春天

像一株

不知名的树

在红墙边等候

某个人

从楼上

走下来

有些新绿

静静地铺在地上

那种春天像是一条

匍匐的河

它穿过梦境

在苍茫中

抱紧夜色

给我一个

漾着你的眼眸

它后退几步

端详你

赞美你

小剂量的光

阳光

在大树的脊背上

奔跑

把初冬的故事

讲得没完没了

我蘸了光斑的光

然后画弧

近似于

你杯口的弧度

我曾经

坚定地饮下

小剂量的诗意

然后和过去对饮

藏在缝隙里的幽暗

和你对饮

衔着小剂量幽暗的人间

千夜

千夜（沈可依）,女，年生于上海，诗人。著有诗集《多少蝴蝶》。上海高校文学社联盟主席，鹤鸣诗社社长。诗作入选《有意味的形式：中外现代诗精选》《幸存者诗刊》《上海诗人》《新世纪诗典》《中西诗歌》《当代诗经》等，诗作展览于上海中心大厦、“日常之美”诗歌艺术邀请展等，获恩竹青年诗歌奖新秀奖。长篇诗评发表于《两岸诗》。

爱情

多少蝴蝶

一生都找不到和自己翅膀一个颜色的花朵

最终

她们选择匍匐在一块石头上面

成为化石

今天

一朵花对一块石头动了心

渔村

那些海边的人们

会在打渔归来时

脱下被浪打湿的衣服

晒干，阳光下

一层白色的结晶——

海的疤痕

第二天

他们穿着这些疤痕出海

洗去一些疤痕

再带回一些疤痕

有人再也没回来

可是人们总能从晒好的鱼干里

吃出

亲人的味道

房间

不停摩擦脚趾

却没有声音，门开了

却没有风

我渴望有人吻我

那棵吊兰死了

我开始讨厌我的长发

椅背上挂着一条长裤，昨天

我穿过它么

谁在那里，玩偶兔子

你怎么背对着我

有什么在身下流淌

是海么

海不是蓝的么，这里好黑。棺材

左乳隐隐胀痛，噢不，这是

摇篮

谁会来叩开那道雪门呢

只有这点水了

谁会来叩开那道雪门呢

炭火将熄

并没有足够的蜜汁供我舔舐

这个冬天我很寒冷地被一群地瓜围坐

它们告诉我有人在雪地里骨折了

亲爱的我希望那不是你

红豆

或者

给我一只白瓷碗

过路的人啊

喝，喝下

你已手捧整个南国——

不要在立夏前喝绿豆汤

在南国，每一颗红豆

都守身如玉

都发烧

虞承邡

虞承邡，年生。上海政法学院研究生，鹤鸣诗社社员。

无题

站在城市的上方俯瞰

谁孤独停在窗前看

这冷漠的繁华世界

那埋在斑斓下的寂寞

和空有其表的华丽

于是孤独着冷眼旁观

一仰一俯之间

逆光与迎光的人影

这世界的繁华画出的距离

总有一刻在死亡面前

苍白无力

忙碌若蝼蚁

抑或

无为做悠闲

不过是这世界

不肯停止的喧嚣

而死亡

则是它必然沉寂的

宿命

于是孤独着

冷眼旁观

垮掉的一代

你看我脖子上好像挂了块牌子

哦，垮掉的一代

这是变化的时代

这是变形的时代

过去的人手里以史为剑

历史是个浓妆艳抹的小姑娘

一层层去掉妆你才发现

她照相用了最新的手机最新的P图软件还加了三层滤镜

你不是计算机大神

于是你放弃了

任他们拿剑捅了个三刀六洞

他们喊着与时俱进

又把孩子推进杨的怀抱

把同性恋赶去药物戒断

他们喊着自由

又把女人的子宫锁上

把钥匙放在自己手

他们埋怨

而我们

已经沉默很久

不，你拿键盘干嘛

这不是发声

这是借别人的刀剑

逼出一个大众喜欢的结局

一个所谓欢喜的人生

一个n层滤镜的…谁知道谁呢

下一个，可能就是你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我轻视这所谓的明天

我不觉得这是明天

所以我轻视

我带着更多无所谓的人

肆意夺走明天眼中的光

哭泣会让我兴奋

呜咽着的小兽一般的声音让我癫狂

深深浅浅的痕迹很容易都能平复

不断重复的风景让我们沉迷不已

你看，明天这么容易摆弄

谁在深渊里呼唤光明

狂人还在喊么

仰望

我们站在象牙塔顶层抬头

以为自己会看见璀璨的群星

以为能迈向浩渺的宇宙

可只有层层叠叠的

楼

更多、更高的

象牙塔

更多自信着、犹豫着的“我们”

我们站在象牙塔顶层抬头

发现金字塔底层的风光

只是更难攀爬的楼

向上

向上

我只为看一眼繁星似海

永不回头

无题

夜围成的屋子

沙流过的脚踝

炙热烧伤手背

听到门外模模糊糊的喊叫声

像是在水底

听到了蝉鸣

挣不脱骨骼囚禁的灵魂

痛，心脏高声尖叫着救命

“谁来救你啊

囚禁自己的人

放弃一切

我就带着你”

沙哑的刚刚好

嗓音

抓着灵魂中心

“眼睛闭好

耳朵关好

勿言

勿思

跟我走”

磕磕绊绊的跟上节奏

冰凉的手心

沙子走了

烙印消失了

不痛

……

“不痛不好么”

……

“不走了？”

不痛，怎么知道活着

不痛

怎么知道爱过

痛吧

哭吧

疯狂吧

你爱我

uesdto.

林溪

林溪，原名黄祝勇，年生，毕业于辽宁大学中文系，安徽省作协会会员。著有诗集《遗己书》《隐身术》等六部。

墓志铭

这一生我都在与自己对峙

不进攻也不撤退

这一生我都在和自己过不去

不合时宜

却又那么明目张胆

麦子

全部是小时候的记忆

夏初的风

吹着它的朴素也吹着它的卑微

如今它只在我梦里

静静地笼罩着远方的田野和村庄

悬崖

在勒马的那一刻

我就不再是一个自由的浪子

多么危险

像永远逃不过的命数

像一朵花再不愿意孤单地芬芳

消磨

也曾相见恨晚

像黄昏中的落日渴望不朽

在时间的沙漏里

每一粒沙子都是一颗邪恶的石头

让我们慢慢失去爱的能力

歧途

再多的预设

都不如顺其自然来得安稳

一想到我是爱你的就心生欢喜

一想到你也爱着我

就坦然接受了所有的结局

独居

不止深山

才可以藏下一个人

闹市也有桃花源

只要你

卸去心中的山河与光华

艾茜

艾茜，女。80后。

幸存者

眼眶湿润，喉也哽住了。

与午夜时分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乌鸦悲鸣声

所产生的效果一样

黑狗讥笑着：“你不能活得像乌鸦那般——

身子僵直。黑不溜秋”①。

而真正的乌鸦叫声粗粝

像一道黑色闪电从旷野扑棱而起。

注①摘自达夫妮·杜穆里埃《德温特夫人》中对乌鸦的描述。

接近一只羊

——与轻轻、小葱夜探莫干山

山顶上，黑夜张开巨口

吞没贸然到访的不速之客

一台大型机器尚存激情

那些悬于半空，找不到

钥匙又来不及发射的秘密

向你围拢过来

“躲进一副空皮囊或

干脆穿上老虎皮？”你这样想

不安分的旧伤又复发

“不！你必须自己动手

清理掉——那些拥挤

并散发出腐烂味道的臆想。”

一只羊，藏在大树背后

用它全部善良与雷达交换回

一句箴言——赠你。

然而，万物寂静

除了今晨凋零之叶在风的

鼓舞下，尝试走出歧途

在山顶

白云苍狗，鸟兽尽。

借来的东风终于穿过半山腰

抵达山顶时，已无峻厉。

我学麦穗低着头，

将一路滋养在额头的情绪拨开

苍白骤然降下，仿佛

所有的不安都来自天空的云团

云朵之上，我衔着半轮余辉

向黑暗臣服

梅花日记

1、

夜里，有人轻敲我的窗

胸腔里有一匹豹子

没来由得一通撒野后，匍匐于跟前

我拿起耳朵，小心贴近窗边

那微弱声息便长了腿似的

遗少许慌张，就急急散去

忙乱中，我扶起翻倒在地上

藏匿已久的悬念，要你盛开

我说过的，在陡峭的冬天

2、

表象空间里浮着凉意

不久后渐渐上升

深吸入，再吐纳

如此动作反复了几次

丢失的香气又好似回到梦里

这次我睁大双眼,看得仔细

窗子被打开,梅香迎面袭来

瘦小的红与雪白的大床单拥簇

那虽不是我热爱的，

却叫人热泪满腮。

我们

你慢慢地慢慢地流，发出微弱的声响

在淙淙小溪的卵石间

那么轻，那么轻。生怕惊扰了正在靠近的

两双眼睛

你寻找彼岸，闯进阴森的树林

赤裸了双脚，爱每一片灰白的雪

并从未想过活着离开

没有不同，我们落下，在抛物线的终点

像挨着的两座寂静的山岭

谁比谁先得到拯救？

如果你开口，说的是家乡语言

如果我听不懂那些话

李小建

李小建，年生，著有诗集《养蜂手记》。

上海路名记

上海是一张摊开的中国地图

山水相连的省市在此纵横交错

举一块路牌，租借一条路名

山川河流皆平坦，不可见沟壑

“上海租金老句额，侬晓得伐？”

不要在此贩卖乡音和乡愁

想起当年的英人、法人也曾在此

划一片租界，建洋房，种法梧，

巴黎的铺锦飞地亦是洋人的冒险乐园

霞飞路、贝当路、福开森路，

夜深露重雾锁，开门忽见白日朗朗

法兰西人的骄傲恰如好酒难隔夜

如今我走过淮海中路、衡山路、武康路，

梧桐落叶打头，年岁枯卷如此让我心惊，

茫茫然向高墙深院里打望，

望见的都是单薄的想象啊。你看，

你我不过是这人海泼溅，

未相逢时就且各自抱残守缺

有些事本就荒唐得毫无理由

有人在此认领亲友，有人在此误认故乡

偏偏你遍寻不得一条安徽路

你穿省过市，走过十三条街道，

过教堂亦不入，地铁里彼此所见都是陌生人

你暗自庆幸自己是自己的圣殿、故乡与山河

在黄浦江畔

此处的江面，自然

与十里洋场的不同

它宽阔、肿胀、有力，

如刚进城小伙的胸膛，

还散发着汗味与土腥气

还没一头扎进外滩

温软的床笫

此时人世下过雨，

江边翻涌出的垂钓者

固执，如唇边之痣

阳光下的水气湿热

江对面，雨雾中，

列队呆立的码头塔吊

伸长颈脖，像红色的鹿

在岸边安静地吸水

这一幕像在梦中出现过

运沙船，日与夜，

重复交替，熨平江面的褶皱。

好似时间，也在这褶皱里

生出宿醉的疲惫。连同

停泊在岸边的船上人家

树林、芦苇、棉花田、庄稼地

都在这永恒的剧场里

揉着惺忪的眼，打着哈欠

说着船上的炊烟，城中的灯火

说着帮会、旅客和码头工人

说着被江水吞进的沉船

说着被江水呕出的浮尸

说着这个立在江边

等候日落，失魂落魄的人

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他和一百年前投入江中的

那个，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复兴公园

午后三点半，阳光照在哪里，

手摸上去就有脆皮面包的香气

萨克斯轻轻柔柔，连同我们一起

顺着几何形的廊道，被深情吹奏

梧桐树叶在向我们打着法式手语：

这些饱满娇嫩的树篱、灌木、花圃，

这些普鲁斯特的“小玛德莱娜点心”

和夏日里的马卡龙，正等着你享用

旋转木马像童谣，单曲循环了一百年，

马恩塑像卸下了严肃的妆容，他们似乎

也乐于看见肤色不同的人，一起跳着国标，

情侣们在拱形花廊下合影、亲热，

说着“今天天气真好，你很好，我也很好，

我们所见的一切，都是姗姗可爱的。”

不信你看，那天蓝色的天空中，一只风筝

正将这座公园像花篮一样轻轻拎起

这轻微的震颤，像幸福终于被传递到手中，

我听见心里的喷泉“噗噗噗”地喷洒开来，

沿着思南路滴滴嗒嗒，我们的双手紧扣着，

无论怎么躲闪，身后的影子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中山公园

一碗热辣牛肉面下肚，

我们翻阅到长宁区。

楼宇陈旧不堪卒读，

脚手架灰头土脸，

在修改病句。

两年来，我们试图领会

这座城市的精神

而不得，且顶着寒风

一目十行，走马观花，

游荡到中山公园：

“这幅线条粗陋的城市插图，

映射出当代市民生活

虚幻的AR图景。”

纷纷乱书签落叶枯卷，

岁末这页我不忍读。

广场舞池里晃动的中老年人，

他们在歌声中自我发酵，

不如将这杯时光浊酒，

遥敬芳华：“青春啊青春……”

榕树下的麻将桌，

亭台楼阁里的吹拉弹唱，

寒冬沉闷的空气像水纹，

自我拉伸，慢慢向四周微微漾开，

醉鬼一样的风，踩着树梢尬舞。

游乐园里零售的尖叫与欢乐，

听起来久远得就像

黑白电视机里的黄金档广告

半空中，一只无人机嗡嗡盘旋

在人群上空，它笨拙的姿势

被一群花式飞行的鸽子所嘲弄。

黑夜像催租人一样准时到来，

昏暗的广场上，人影还在舞池里沸涌，

炙热的平底锅，还在愉快地

翻煎着人世的焦黄。

苏州河

苏州河，我曾在老电影

和旧照片里，见过你

那时你遥远神秘

名字也浪漫、好听

流淌的都是故事和传奇

遥想当年英人小火轮

突突向西摸去

像打开卷轴一样

抖出一幅“清明上河图”

熙熙攘攘、浮浮沉沉中

一个城市的腰围渐厚

那时的码头、厂房、棚户

都颤巍巍，踮脚挂在河边

驳船压歪了河面，满载着

来自外地的伙计和货物

快要溢出河堤的水波冲上岸

伸长舌头，贪婪舔舐行人的影子

苏州河，委屈地流，像旧上海的

童养媳，收集着泪水，细数这时日

满身挂着病倒的梅雨天

齐腰的淤泥晃荡，臃肿的河床

被垃圾和脂粉一次次抬高

又被倒灌的海水一次次送回

无数的桥，像锔钉，缝补两岸

河水平静，像在接受一道刑罚：

永远禁止船的航行和抚慰

苏州河，日日夜夜在淘洗着自己

像反反复复偿还罪过的人

羞于倒映白云和飞鸟的影子

低眉顺眼，向着两岸的楼群认错

向着远道而来的人认错:

“我本就是一条普通的河，

像无数普通的人，路过这里，

我的身体里没有传奇和美人鱼。”

夏午

夏午，女，80后，诗人，小职员，博物爱好者；流连于万木丛中。出版有诗集《花香滂沱》。

夏阳湖笔记

（组诗）

我确曾在湖水边哭泣

不只一次。在芦苇丛中的大石块上

背对着身后的世界，一个人

痛快地、无所顾忌地流泪

此刻，我再次来到这里

再次坐在我每天坐过的那块石头上

日影刚刚来到头顶上方

湖光粼粼，细浪如美人秋波暗送

它不介意平添一片浪花

我也不害怕失去眼泪便永远地

失去幸福。既然来了

就要认真地，为站在我身后

所有的人

逐个逐个地，细细地

哭一遍

如果今日没能替你哭够，亲爱的

要相信：还有明天

恕我不能走到你们中间

阳光时有时无

湖风如入无人之境，越来越陡峭

今天，我属于一片来不及红透的乌桕叶

今天，我不能说话，不能微笑，不能泄露内心

一丝一毫颤抖

除非乌桕愿意，除非

乌桕愿意敞开它的洞口，让我住进去

以乌桕的名义，发芽、生根、抽出光洁的枝叶

在秋风中结满令人心颤的、饱满而又虚无的果实

否则——

恕我不能走到你们中间，告诉你

如何成为一个平静的人

微风从东南方向吹来

微风从东南方向吹来

一棵树，因为有鸟

每根枝条都活了过来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来到山中

树和鸟，全都不知所踪

微风依旧，从东南方向吹过来

我早已忘记年轻时遇到的那只鸟

是只什么鸟，见到的那棵树是棵什么树

是否还活在林间，它能不能感觉到

吹拂过脸颊，那一阵比一阵温柔的微风

有些微不一样：

多么美好的东南风啊

曾经偏东，现在偏南

寄居赋

每天，经过并凝望大地

流水潺潺

除了水，一定还有未知的东西

缓缓流动

风，摩挲沉默的枝叶

花朵和果实

寂静“簌簌”，落到草地上

有人蹲下身子捡拾落叶

叶子两面：一面光亮

一面沉暗

以前，我爱坐在河边

看万木

被风一遍遍吹过

既不抗拒，也不顺从

现在，我更喜欢看树

被风吹弯腰身，隐藏在它们身后

一闪而过的世界

树知道更多……

树知道更多。

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是某棵树

最先成为她的忠实听众，并得到她的信任。

茂盛的枝叶曾在春天听到她的哽咽。

落尽叶片的枝丫，以沉默，一次次回应着她

越来越深的沉默。

不声不响，开着花的树，

曾令她陷入幽深的香气，忘了呼吸。

直到几个气喘吁吁来到山顶的人，在

正落着叶子的树前，慢慢平静下来。

她也曾是不自量力的人啊，曾用力

狠狠拍打树干——

几片叶子缓缓落到地上，不慌张；

也看不出喜悲。

枇杷满枝。

枇杷低眉。

这是迄今为止，她最难忘的

一棵树：沟壑丛生的脸上，

有星空不曾映照的谦卑，也有

未被风霜雪雨驯服的骄傲。

不存在的石头

你来时，石块已静坐于湖水边

当你起身离去，我相信它绝不会露出一丝动身的念头

聒噪的虫鸣终将输给风中沉默的事物

按捺不住性子要先走一步的，永远是你

也是我，是每一个曾长久地坐在这里

注视着湖水的人。自以为足够了解

而被忽略的这一切

冰凉的石头。坚硬的石头。没有棱角的石头

不声不响

和你一起晒太阳的石头

一生

一颗樱桃喂不饱她。

几株开花的植物总在五月消耗着她。

在河边，两个翅膀总是不够用，

她为此每天早起修筑堤岸，给爱飞行的人。

听说白天和夜晚，分属两个平行的世界。

她为此试图打造一个白天的自己

和一个只属于夜晚的自己。

但是母亲第一个跳起来，表示强烈反对。

她决定练习做一株樱桃：

花有短暂的美，果有恒久的甜。

她曾度过樱花的一生。

她曾度过樱桃的一生。

如果这练习注定以失败告终，

那么，就原谅自己度过了糟糕的一生。

什么是上海？似乎什么是文学与诗，什么是爱之类的命题，难有标准答案？也许，对于这一在文学与传播里出现最多的中国最大的地标，外滩、南京路是一种印象，张爱玲王安忆是另一种；以及一直作为中国文学第一刊的《收获》，以及……就诗歌来说，按孙琴安著《上海诗歌四十年》所言，这里民国时代曾是中国诗歌重镇。此后，虽然并非中心却又自成中心，一直恒温，不容忽视地存在着，且一直，保持了它的自在、优雅和风度，以及兼容并包的现代与自足感——这当然与成熟的城市大环境有关；年轻一代的诗歌写作也体现了这些特质。想想，人间每一个地址、地名，其实都像诗，或似诗的标题、主题和题材。正如，从前的，北平，HongKong，抑或长安；而“上海”，一直像一位傲娇的绅士，时间里永不凋谢的IP。本辑里的年轻诗人们，与“上海”这首诗息息相关，她们或他们在此出现，偶然，又绝非偶然，就像一首诗里的一个字一个词。

特约编辑：晓松编辑：赵卫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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